对话辛爽丨《隐秘的角落》所打最大的点是“爱”和“回到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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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奇谭·谭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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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个不经意,大家走到了一起
谭飞:我们欢迎《隐秘的角落》的辛导演,据说你是特别愿意听人说你是辛(新)导演,而不只是辛爽导演。
辛爽:对,感觉在占便宜,觉得这样感觉好像永远是在保持一个特别旺盛的创作激情。
谭飞:你怎么会觉得占便宜,很多人还怕人说自己是新导演,新导演就意味着制作方可能不信任你,可能演员也不信任你。这次是你第一次拍长片,那么多影帝级的演员,还有一些小孩出演角色,都知道小孩不好调教的,这次拍摄你的心态是什么?你会紧张吗?
辛爽:我觉得,导演这个职位,我没必要仰视它,当然也没有俯视它。其实是一颗平常心,导演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职业。我在现场要做的,不管面对的大演员、小演员,他们在我心目中没有大小,所有演员都是我的工作伙伴,是我们在共同创作。对我来说,我不会因为他们是中国最好的演员而紧张,我会因为他们是中国最好的演员高兴、兴奋。这种感觉特别像一个小孩,在现场集齐了所有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可以任意地发挥想象空间。这些演员会帮助我把所有的想象空间发挥出来,他们能做到我脑子里想了一百遍也想不到的样子。其实那个时刻紧张感已经完全没有了,反而是特别兴奋的状态。我在现场跟演员的沟通过程是我最不焦虑,或者最没有压力的一刻。
谭飞:那你坐在中国最好的制片人之一戴莹女士旁边,你紧张吗?
辛爽:那肯定紧张,我坐在美女身边都会紧张,哈哈哈。
戴莹:面对谭飞老师也会紧张,不知道会问什么问题。
谭飞:戴总讲讲你见到辛导的第一感受,为什么最后团队会选择辛导来做这个作品?
戴莹:我觉得一切冥冥之中有缘分,其实辛导他跟这个戏的制片人杜翔宇,之前就认识,然后导演被推荐跟万年(影业)开发另外一个项目,那个项目我们也在跟进。同时导演也知道,我们这边团队在开发《隐秘的角落》,他自己非常喜欢,他也暗戳戳地(间接)表达过想要一起合作的想法。真正下定决心去跟导演迈出这一步的,实际上是因为导演之前的作品《幻乐之城》的短片,给所有人很强的信心,才决定说希望能请导演去拍摄《隐秘的角落》项目,促成了这个特别美好的机缘。
谭飞:而且我听说,你只看了一遍原著。
辛爽:对,只看了一遍。
谭飞:一般情况下导演会把原著看得滚瓜烂熟,为什么你只看一遍?
辛爽:其实我在每个项目之前,包括自己在做任何东西之前,我都会看这个里边有没有最独特的东西,就是它能成为它自己,它可以不是别人的一个东西。而《隐秘的角落》这个项目吸引我的那句话就是三个小孩在一个暑假,看到了一起凶杀案。就这一句话对我来说,我马上就找到那个东西了,我觉得这件事情一定是我可以的。
谭飞:get点get特别快。
戴莹:我跟他一模一样,我当时买这本书,就是因为这句话。
谭飞:眼前一亮,觉得故事太好了。
戴莹:是的,我觉得充满了独特的叙事角度,迅速买了这本书的(影视版权)。
谭飞:是。
戴莹:他选择这个项目也是因为这句话。
谭飞:我发现他跟你真的有共同点,当有一个大点吸引你或能让你有一种爆发力的时候,你们俩就会全程投入,然后用各种方式把它做到最好。
辛爽:是。
谭飞:包括你还做了一首歌,把你的十八般武艺全用在了这个戏上面,其实还蛮神奇的,原来大家都知道一个导演有他的出身,但你出身正好是做音乐的,但是在中国剧的这个序列中,音乐其实重要性没那么重,就是一个附加的东西。但这个剧极其之重,而且你说音乐也是戏剧的一部分。
辛爽:是的。
二
路过荆棘之后,我们用视听手段去讲故事
谭飞:你再给我们讲讲你怎么看待这两者的关系,因为影像与声音肯定是不一样的两个维度。
辛爽:我理解的视听语言主要包括三个部分:影像、声音、剪辑。三者之间的关系是,首先是影像,然后是声音,这些影像、声音,最后通过剪辑,构成一部完整的影视作品。在我的作品里影像、声音两个部分其实是同样重要。为什么很多观众说这部剧看起来像电影或所谓的有电影感,不是说我们用了什么机器所以有电影感,是因为我们用了戏剧手段,无论是拍电影还是剧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只是我们整个的制作工序和流程稍微会有区别,但是共同的一个东西就是视听,对视听的追求是一样的。然而短剧集充分地给了一个新的空间,因为电影里它原本就可以有很大的空间去做视听语言,但我们传统的长剧集里会面对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想运用视听手段去讲故事,但是很多条件不允许,比如说制作周期,制作体量,预算,这些东西是不支持你用视听语言讲故事的。所以十二集短剧这种模式是介于电影和长剧之间的一个新探索,但这个东西其实在英美剧领域已经探索了很多年。
谭飞:他们经验很丰富。
辛爽:他们积累了很多很好的经验,我们现在已经在这个领域开始做了,像爱奇艺这么好的平台,已经在这个领域里探索了一段时间,从《无证之罪》开始,打下了很多基础。之前在国产十二集短剧领域里,借鉴我们之前所有的经验,所谓我们说的视听也好,剧作结构也好,包括打点也好,其实是从很多方面借鉴来的。
谭飞:但是你把青少年耳熟能详,特别是我们小时候听着长大的《小白船》,直接就弄成了一个听着有点惊悚的音乐,你的内心有什么想法?
辛爽:其实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谭飞:对,现在很多人听到那首歌会有代入感。
戴莹:所以他十二集写了一个特别温暖向上的歌,《白船》。
谭飞:就想把这事扳回来一下,但我告诉你,扳不回来了。现在一听我都觉得打激灵。你都是带着一种神秘感的音乐,甚至有人把这个音乐写成“阴乐”。其实蛮高级的,因为原来大家都觉得一定要渲染、要狗血,这个是不是跟你对音乐的审美不太一样?
辛爽:这个其实有一部分是我对音乐的趣味,更多的一部分不是趣味,是科学性选择。就说我们在做一个故事的时候,首先我们考虑的不是我喜欢什么,是这个故事适合什么。其实我们这次在整个音乐的设想上面,也是创作的一部分,我在音乐部分的要求是,传统大部分音乐的功能性会比较突出,会渲染情绪。
谭飞:对。
辛爽:音乐其实在辅助所有的东西。这次我做的是一个反常规的事情,我在和丁可沟通的时候,我们俩共同的一个观点,就是不要去干涉观众对这场戏的理解,我们要把它放在客观后边,比客观还要客观的位置。甚至不是我们创作者视角来干扰观众解读这场戏,而是把它放在一个天地以万物为刍狗的角度,很多时候它看起来特别像一个我不带任何审视的、不带任何解读地去看这场戏,十二集的音乐都追求这样一个效果。
谭飞:所以也讲到这种无形的恐怖感甚至惊悚感,当然也包括里面有一些细节设计,讲讲这方面有些什么灵感?
辛爽:我举一场戏的例子,其实是大家都知道那场戏,现在被奉为名场面,这边是朱永平和王瑶在太平间里。
辛爽:三个孩子在过生日,其实我们在做戏的时候,同样用到的是一模一样的科学原理,就是两场不同的戏,我们把它放在一起,产生了一个新的意义,那往往就比单独的一场戏或者一个镜头力量大。其实你单独看太平间签字的那场,我如果只把那一场放在那,大家可能觉得你想让我哭,你要煽情,你企图要控制我们的情绪。过生日的那场戏单独看,情绪是很开心的,那三个孩子真正的友谊,那一刻他们内心是连接在一起的,那是完全两个不同的表达,但这两个不同的表达单独拿出来都平平无奇,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可欺骗的,很平淡,但这两个东西放在一起,它的力量就会大很多倍。
谭飞:那再问问这个海报,我们看到海报中有一句话叫“小孩是最能守住秘密的人”,你怎么理解这句话?戴莹先说说理解。
戴莹:我觉得这个秘密,一个是别人的秘密,一个是自己的秘密。我们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因为都是初来人世,所以在成长过程当中去成长和探索,有很多东西我们是不知道对错的,我们很多时候不敢表达,不敢交流。我们每个人心中种下了很多属于自己的秘密,同时我们也看到了很多别人的秘密,都守在自己心里伴随我们成长,我是这样觉得。
谭飞:那导演怎么看这句话?
辛爽:其实对我来说,我个人更喜欢从情感方向去解读这个秘密的概念。所有人都有过童年,童年的时候你一定会有些忘记的事情,但你有一件事情是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或者几个小朋友在一起说,这件事咱俩知道别跟他说,或者说跟父母之间也有秘密。比如你有些事情想说,但是你不知道怎么和父母去沟通和表达,你就会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但这些东西都构成了一个关于秘密、关于童年的,自己切身的感受。但其实在戏里边,我更想说的是感受。我那天看见一个观众的解读,我给他点了一个赞,那个解读特别打动我,有观众能这样解读,我觉得特别感动。
谭飞:他是怎么说的?
辛爽:他大概的意思是说看完十二集,并没有被那些悬疑感的、吓人的情节影响心情,突然有一种感受是自己回到了童年,我自己能感觉到我自己童年的那种忧伤。这个东西其实是我真正想表达的,就是所谓的余味,并不是情节能带给你的,而是那个人物成长、人物的情感带给你的感受。
谭飞:他的情绪留白、情感留白,在那么一个潮湿的南方小城,孩子的欲念跟大人的欲念最后一刻都消化了。所以这个东西可能对很多孩子来说,是他一辈子的一个未解之谜,其实你们拍了很多孩子“隐秘的角落”,每一个孩子都会想,可能突然有个同学消失了,转学了吗?他父母出事了吗?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有这样的故事,或者这样的留白,这个戏里面就拍了很多这样一代人的感受。
辛爽:包括片尾曲那个歌词,是完完全全能够表达我对这个戏的完整感受,其实我是拍完这部作品我自己写的一个小作文。大家可以从那个歌词里去听,那就是我对于情感的全部理解,就随着浪花吧,就随着它。其实很多东西是我们在讲一个成长过程里边,我们一定会受到伤害,一定会经历背叛,但是我们也一定会经历那些阳光,我们也经历那些美好,我们经历过最纯洁的友谊。就每个人童年也许有遗憾,也许没有遗憾,但是我们不都是这样长大的吗?我们长大了之后,这些东西都会随着浪花离去,我们会忘记掉它。但其实我们能做到的美好的东西,就是偶尔能想起自己童年,想起童年的阳光。
谭飞:所以实际上还是一个爱的故事,一个阳光的故事,只不过阳光有照不到的地方,这地方就是阴影,爱投射不到的地方,就是恨。所以我想问问戴总,紫金陈的评价你肯定很在乎,我看见紫金陈说这个戏完成度很高,比《无证之罪》还高,你怎么看他的评价?因为这俩戏都是你做的。
戴莹:我觉得,得到原著作者的喜欢我觉得对于我们所有主创来说,是很开心的一件事情,也不想做过多的解读。
谭飞:明白。
戴莹:我觉得在整个项目的过程里,对于我们来说,是很享受这个过程的。我觉得他在让我们平台去看粗剪版本的时候,或者是我去探班,看他单场素材的时候,我不知道导演的心态是什么,但我会觉得他会想你到底能不能懂,会不会随便改,我觉得他会很忐忑。但当我们看到这个粗剪版的时候,从我到汇总到老板,我们所有人看到都是很兴奋的,觉得它非常独特。我也很享受这个过程,在疫情阶段,大家都出不了门,导演也被迫憋在家里,所以他自己又反复去看,去挑这个片子所有的逻辑问题。我也在疫情阶段反复地看,疫情刚结束,开始复工,我们两个在聊的就是单场戏里面怎么再去用镜头优化,让人物更加明确。我也跟导演说,我其实特别喜欢这种过程,因为有的时候我们在后期去看很多片子的时候,涉及不到抠单场戏的细节。
谭飞:对。
戴莹:以往能把故事讲明白,对于我们来说就已经不错了。所以当我跟辛爽再去做交流的时候,我相信他内心也是愉悦的,他会觉得平台的人还可以,不是太业余,我也很享受那个过程,我觉得我能那么接近艺术创作,对我来说是很久违的,很开心的。
谭飞:其实我觉得这个戏最大的成功就是气质和风格的完整统一。它是一个体系性的东西,这个体系不只是工业体系,还是艺术体系。所以我们再说到表演,刚才也讲了,其实你第一次看了那么多大演员,小演员,都是很好的演员,会很兴奋,我也看到一些细节,比如说张颂文直接把麻将改成了打扑克,更好,他觉得打麻将太费时间,说明这个公司效益不好,他其实效益很好的。当然也看到秦昊对他这个头发的设计,还有没有其他一些细节,导演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一些演员独创性的东西,给你一个怎样的震撼,还有你们在片场的一些细节上的讨论。
辛爽:我就说其中一场,张东升刚刚杀完人,他在卧室里安慰徐静,徐静趴在他身上,俩人相拥而泣,然后他走向阳台,自己是一种很开心的状态。那场戏其实在剧本的文本里写的很简单,但是我们所要的表达和重点都已经在里边了,剧本里都会有关于表演的指导。他在表演指导那个部分写的其实比较简单,张东升站在阳台上,他对自己前面所作所为感觉到了一丝得意,他看着自己这些花花草草,觉得心情很好,那你说我们解读这样的文字,其实在我脑海里是解读不出来的。
谭飞:对,那秦昊他有什么行为。
辛爽:当时在现场,昊哥就过来找我说,导演咱们这场戏这么演,多没劲。我说是挺没劲的,你有什么想法?他说要不我给你演一个试试吧,然后他自然地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嚼着苹果,就晃到了阳台,然后扶着阳台栏杆开始做俯卧撑,做了几个打篮球的动作,哼着小曲坐在那儿。那一刻,我认为我选择了一个正确的方式来和演员来沟通,演员确实是在和我们一起努力想把这部戏排演好。我需要明白一件事情,就是演员不是我的道具,我所谓的指导并不是说你坐下,你站起来,你哭,你笑,这不是我指导演员的方法,其实大家是在共同创作。不管是编剧也好,导演也好,编剧会在文字里边去想象演员的表演,导演可以在脑海里想象演员的表演。但是我们和演员还是有区别的,演员不是在表演,演员是活在那个空间里的人,他会做什么,取决于他对前后戏的理解。那一刻他站在那个场景里,他感受到所有的温度湿度,他感受到那个环境给他带来的所有信息。我觉得这次我和演员的沟通方式是我给他们更多的信任和支撑和空间,我知道他们是最好的,他们会给出我想象不到的东西。
三
尊重创作本身,也尊重演员自己的选择
谭飞:我对秦昊演技的评价,他是“变色龙”。就表演上来说,任何环境他一到就成那个人了。我最早见他,是当时中央台的活动,就是选球迷去南非,那时候秦昊拿了影帝,他就去参加比赛了,穿着一套足球服去蹦蹦跳跳,我还当评委,我一看这不是秦昊吗?怎么来这个体育界了?他挺好玩,他非常认真,跟一帮素人一起,就在任何场合,他就成了那个人,所以这就是好演员。我想问问戴总,从平台的角度,这次选那么清一水的好演员,你们出于怎样的设想?就是他们怎么跟这个戏融在一起?因为刚才也讲了,在广东有很多北方人,他们的北方语言不是像那么纯正的普通话,会带一点稍微的地方音,南方音,这个我觉得都做得还是不错的。就演员上,戴总是怎么看的?
戴莹: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尊重创作本身,在整个演员选择上,我们大目标是一致的,当我们的目标一致时,所有动作也是一致的。这个类型的作品里面,观众也是非常挑剔的,他们也希望去看到好的演员,合适的演员去创作这些角色。所以在这个层面上,我们就特别尊重整个导演团队。如果说唯一的平台要求,从运营上来说,我们特别希望秦昊能够在这部戏里出演。
谭飞:所以请了好几次,真是三顾茅庐。
戴莹:在做《无证之罪》的时候,其实《长夜难明》和《坏小孩》这两本小说我已经买了,我是非常明确想要把它做成一个系列化的作品。那秦昊这个角色,他其实某种意义上有一种贯穿。
谭飞:对。
戴莹:然后在剧本的设置和改良层面上,我们也把三个小孩中的一位改名叫严良。
谭飞:原来是老陈叫严良吧。
戴莹:对,所以我们是特别想形成一个系列,然后去做这种设计。
谭飞:就相当于一个宇宙的闭环。
戴莹:我们是希望让观众有亲切感,就是当你喜欢了那部作品,你同样在这部作品里能带有情感地去看这部作品。在这个基础上就特别希望秦昊来演,然后其他的演员选择,其实就完全尊重于主创他们创作的选择。
谭飞:我们也看到好多网上的热搜,包括资深演员,戏骨们教小演员演戏。这点上导演有没有什么细节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大家也想知道他们之间的互动,因为这几个人的戏差不多都是群像。
辛爽:这几个小演员你能看得出来,他们各自是有师傅的。你看严良更多的是和老陈。
谭飞:严良的师父就是老陈。
辛爽:对,景春老师会一直跟着严良,这两个演员他们有这种传承关系,这个东西也特有意思,你能看到刚开始他们的不熟悉,他们俩在对戏的时候,两个人因为对表演不同的理解,景春老师有时候会生气,非常生气。
谭飞:对,景春特别会这一招,他经常去激怒对方,然后让对方处于一种特殊环境下,这是他爱用的一个套路。
辛爽:你就会发现他是在认真观察这个演员,就严良这个小孩,他是那种慢热型的,但是你用一个特别激烈的方式刺激他,你马上就会把他心里最真的劲勾出来,他和老陈一直是较劲嘛。
谭飞:PK。
辛爽:严良的内心想法是我要反抗,我要忤逆。所以景春老师就会用这样的方式去教他。
辛爽:然后昊哥和普普他俩是一个对照组,昊哥的方式就是,前面先不和这些孩子们走得特别近,他会稍稍有点距离。
戴莹:他是这种风格。
辛爽:因为剧中他是杀人犯,他会担心......
谭飞:他现实生活中就不能与孩子们太熟。
辛爽:对,他其实是特别喜欢孩子,尤其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会注意这个东西,随着故事慢慢进展,戏不同的阶段,我们在故事里可以看到第十集,张东升和普普,其实有一个特别浓烈的情感。
谭飞:而且普普叫他张叔叔了,叫得很亲切,能看得出他们感情很好。
辛爽:是的,他会刻意地和演员保持稍微近一点的距离了,就是让演员相信说我们的关系开始变得很好了,这是他的一个技巧。接着再说说颂文老师和朱朝阳,他们俩是父子,之前演《西小河的夏天》的时候,他们俩就是演父子。
谭飞:所以一看他们俩的肢体语言就知道很熟,特别游泳那些,背他那些都很自然。
辛爽:他俩很熟,颂文老师非常熟悉朱朝阳的表演方式,他知道这个孩子需要给到哪个点,特别准,而给到后,朱朝阳就会回一个更准确的东西。举一个细节的例子,就是第十一集冷库,朱永平(张颂文饰)死的那一段,那一段其实可以看得出来。现场我只拍了两条,第一条其实在我来看,已经完美了。但是为什么拍第二条?拍第二条就是因为一些细碎的技术原因,比如说录音上面可能有些瑕疵,但最终我还是用了第一条。第一条你明确能看到颂文老师的肢体语言,他的头会向朝阳那边靠,他会有一些肢体语言的表达,这样其实会给这个孩子特别强烈的心理,就是他会帮助孩子理解那场戏的感情,所以朝阳那场戏演完之后,我真是惊着我了。他嗓子都哭哑了,台词都说不利落,但我觉得那无所谓,台词说不利落不重要,那场戏听的不是台词,是要看那个表演。
谭飞:因为颂文也是一个体验派,他有时候要把一个表演做到连肌肉都有记忆。就是包括刚才说到的刘琳老师,也是一个极其会把握细节的一个人,一个细节的精准化,会给整个戏的表演品质带来一个非常正面的影响。
辛爽:琳姐我可以说一个细节。
谭飞:非常喜欢听这种细节上的处理。
辛爽:第十集在医院里,朱朝阳质问他妈妈那场戏,前边琳姐(朱朝阳妈妈)一直哭得梨花带雨,哭得非常委屈,非常伤心,当朱朝阳一下说出那句话,就是“我都知道”的时候。
谭飞:我知道那个场景,印象还挺深刻的。
辛爽:那一刻我在看监视器的时候,我真的惊到了,就我从来没有看到一个,我怎么形容那感觉?就是眼泪可以倒流回去。
谭飞:眼泪回去了?这个太牛了。
辛爽:眼泪是流回去了,我都不舍得喊咔。我记得那镜头持续了三十多秒,我自己愣住了,大概二三十秒一直在看,我在想一个人怎么可能把眼泪倒回去。
谭飞:这个有意思。眼泪倒流,她把那一刻的情绪准确地展现出来。她听到儿子的真话,有点内疚,又有点不好意思,可能各种交织,才是这种感觉。
戴莹:她不想面对真实的情况。
谭飞:所以还是要说朱朝阳,因为朱朝阳这个人物争议蛮大。这个社会对他的解读,到了一个腹黑少年黑化的程度。我想问问两位,你们怎么看朱朝阳?怎么看他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
戴莹:其实对于我来说,一万个人可能有一万个哈姆雷特,所有人看到的都不一样。我看到朱朝阳弱小的心灵,他在成长当中的无助,他的很多选择,所以他的动作、决定都是发自善意的,来自他的彷徨,这就是我对这个角色的解读。我从第一版看到最后,我始终相信他是善良的,他只是在成长过程中,有自己的犹豫。
谭飞:他的本质还是一个好孩子。
戴莹:当然,他一定是个好孩子。
谭飞:导演怎么看朱朝阳?
辛爽:其实我也会看到一些网友的解读。有一些解读让我很开心,我觉得观众其实看到了我们在做这个东西时,没想到的一些东西,但它确实又真实存在,我特别喜欢这样的解读,很准确,很舒服。但是我也看到了一些让我有挫败感的解读,比方说有人会把朱朝阳在警车里搓手,解读成其他的。
谭飞:好像是他杀了。
辛爽:说他搓手是不是又要去补刀王瑶?
谭飞:他的后母。
辛爽:这种解读对我来说有一种挫败感。我会觉这种解读和我们的创作理念是相违背的,和我们的创作初衷是相违背的。我们在创作这个东西之初,我们自己并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纯粹的恶,我们也不希望去展现这种纯粹的恶,这不是我们有兴趣的东西。我们要展现的是恶的成因,恶的背后,为什么一个人会在需要做选择时,以爱为名去做那些恶的事情?作为导演,作为创作者来讲,我是深爱每一个角色,这部戏里没有一个角色是我们创作时,要故意让他变成纯恶,让他变坏的,我们从来都没有抱着这样的方式去创作,我们本身就不相信这世界要用二元论来定断。
谭飞:就不是二元论的那个好和坏。
辛爽:我们不想那么论断。所以我一直在举一个例子,导演工作特别像变魔术,所有人手里有块布或有个棍,我会一直比划那个东西,目的是让观众留得住,你要跟住这个戏,你要能看得下去,情节是起这个作用的,但是我们变魔术的目的不是我们在比划这个棍,我们不是在演杂技,变这个魔术是希望大家看到,我这里边变出个兔子,还是变出个鸟儿,那个背后的东西是我们需要去做的。所谓的让观众思考,其实是我们要留下这个东西,我看到很多过度解读,我会觉得我有点挫败感,会自我怀疑,是不是这个布我挥得太用力了,这个棍挥得太使劲了,导致我本末倒置了?我没有让观众体会到我想让他们体会到那个情感,而是让他们嗨成了那种强情节的,而这并非我的本意。
谭飞:其实我准备安慰你,可能有些观众就喜欢看挥棍,不喜欢看最后变出的兔子。但是我同意你们俩说的,有时候过分的解读,第一,并不是创作者的初衷,第二可能也不吻合这个戏本身的呈现。因为朱朝阳你要说真是个坏孩子,甚至他是个反派的话,可能这并不是拍这个戏的初衷,这就叫猎奇了。
戴莹:是的。
谭飞:你们并不想猎奇,而是想呈现这个世界自然的一个状况。
辛爽:我们还是那个说法,这个东西可以反过来看,“隐秘的角落”里也一样有阳光,阳光下边会有阴影,有阴影的形成是因为有阳光,所以老陈包括叶军,都是我很爱的人,叶军和他女儿在一起的那个状态,是我非常爱的。全员恶人这件事真的那么嗨吗?我一点都不嗨。全员恶人,我们在人生里对爱是一种什么态度?我们怎么理解爱?我们和家人相处,我们和孩子相处,我们有没有用一种正确的方式去对待他?我们有没有逼他们做他们不愿意选择的东西?
谭飞:对。
戴莹:是的。
四
还原一个暑假的时光,从一部电视剧开始
谭飞:所以辛爽确实爱叶军跟他女儿,要不然就不会两次让他们开电视,都看到《还珠格格》了。也知道你是个细节控。因为细节控是很多大师最开始的一个起点,都特别喜欢把玩细节,但是你觉得细节控本身对这个戏有没有说完全的正面作用,甚至有时候会有一些伤害的?因为你这是第一次拍长片,长片的结构肯定跟短片不太一样,你怎么看这个说法?
辛爽:这是两个问题,咱先说《还珠格格》这事,不是从我个人趣味出发,当然《还珠格格》也是我很喜欢的童年电视剧。我们在做的时候会考虑到这个年代的背景,我们做的是个暑假的故事,对于90后,这件事我们之前是做过资料搜集的,不是瞎来的,我会问很多身边90后的朋友们,我说你们暑假在家看什么?
谭飞:《还珠格格》,《西游记》什么的。
戴莹:对,我觉得我们是《西游记》特别明显,他们应该是《还珠格格》特别明显。
辛爽:所以这个自然就会变成整个设定的背景,包括里边的一些台词什么的。
谭飞:他有所指的。
辛爽:都很好玩,会和一些数据对应上。这种细节其实对主线故事完全没有任何作用,但其实怎么说?一旦会看到它的观众,就觉得很有意思,他会觉得这是个乐趣。
谭飞:它没什么意义,但有意思,也有存在的价值。
戴莹:我喜欢这些细节,我特别喜欢。
谭飞:你也是细节控?
戴莹:我的感受就是因为我到湛江去探班,我第一个没有去现场,也没有去见导演,我去了后期机房,当时的后期机房状态是什么,其实都是单场戏,完全没有连成集,说第一集,你看一下第一大块,完全没有,我看的都是单场戏。
谭飞:看的都是素材。
戴莹:我看单场戏的时候,就非常兴奋,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把这个信息传递给你,但是我跟几个演员,秦昊老师,包括景春老师我们交流,我说我看单场戏,我就觉得这个戏成了,只要剪辑的时候,导演不要太文艺,就成了。因为我当时特别担心,它单场戏特别精彩,我觉得单场戏的精彩不就在于说你的细节和人物刻画都有戏,这是非常难得的,就是没有所谓的过场戏。
谭飞:那就说明所有的细节都有所指,它有信息量的,不是无聊的东西。
戴莹:对,然后演员的表演处理也充满着细节,就你会被那些细节所吸引,我特别喜欢。
五
用色彩去展现人物,每个人都有一种颜色
谭飞:对,所以刚才说的就是高级感跟电影感。电影感这个词其实很虚幻,但是更多的就是细节的信息量和所有能经起揣摩的桥段。所以那这点就要问导演,你对这次美术的运用,蛮牛的,包括这个影像的色调,明暗度对比,包括南方潮湿感的展现,所有人都汗渍渍的。甚至电影学院美术系的学生还给我们留言,问这次美术预算是多高?占比例多少?想问导演怎么看这次的影像色调?你的一个选择是?
辛爽:色调这件事是我们创作之初,我们对这个东西的理解。所有的项目,我们希望找到自己独特的一个东西,我们之所以成为自己,而不是别人。因为我本人从小到大很喜欢现实主义的东西,我不太喜欢悬浮的东西。其实现实主义的东西大家看得也很多,我们在找我们整个美学基础的时候,从三个孩子的故事基础,我们提炼一个东西,要把浪漫的东西加进去,它就变成一个浪漫型现实主义。所谓浪漫现实主义是什么东西?就是我们所有的现实主义都基于我们的人物,他们的情感是真的,他们的对白是真的,他们的人物关系是真的,他们的表演状态是真的。那浪漫我们从哪儿去找?那是选湛江的一个重要原因,当时我们看湛江,除了现在所有人都在说炎热、年轻、真实之外。其实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是湛江那个城市的色彩,它的老城区色彩基本上是那种旧化的,较淡的颜色,没有纯白色,它的白色都是一种斑驳的灰色。
谭飞:对,它的白色都有一些做旧感。
辛爽:然后它的红色都不是强烈的红色,是暗暗的暗棕红色。这个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大的色彩空间。因为本身它是一个暗暗的底色,就像我们画画,底色其实可以辅助我们在前面突出一个色彩,那我们把浪漫版放在了几个饱和度比较高的颜色上。比如我们整个色调里面,大家可以看到最多的就是黄色。
谭飞:对。
辛爽:太阳一样的亮黄色。
谭飞:对。
辛爽:然后我们可以看到绿色。
谭飞:绿色的很多,郁郁葱葱。
辛爽:我们可以看到蓝色。大家脑子里反映出这几个颜色,会有一个直观的感受,这是很儿童的颜色,是孩子眼里看到的颜色。所以大家有一种理解,我们把孩子看待这个故事的视角放在里面,是一个很童话的颜色。另外颜色的运用,我们会把它精细到每个人物的身上,黄色被我们会大量运用到叶军、老陈身上。
谭飞:普普也是黄色的衣服。
辛爽:对,这些很明亮的衣服。
谭飞:蓝色就是张东升。
辛爽:张东升就会有很多蓝色。
谭飞:红色就是周春红。
辛爽:对,就带着一种被压抑的、情欲的欲望出现。其实整个夏季,绿色的东西会特别强烈,这几个颜色搭配在一起也很舒服。
谭飞:是,其实包括导演说色彩,我们知道有一个很流行的心理学显学叫颜色心理学。这个我相信戴总知道,比如说有些人是蓝色性格,有些人红色人格,是不是说颜色除了让我们看到的画面美,它跟人的心理状态也是一种联合?
戴莹:是的,很多高级的片子,都在用颜色去做人物的心理变化和呈现。包括朱朝阳他有一些变化的时候,张东升有变化的时候,黑白的转换,朱朝阳人物身上的黑白的转换以及红色元素的运用,都是导演在刻意的时间节点上暗示人物的心理变化。
谭飞:大卫·芬奇的《社交网络》就是,你喜欢的东西确实是现在年轻观众会去钻研的东西,就显得很贴。
戴莹:我觉得大家审美在不断提高,我们的影视从业者也在不断地学习和进步,我们需要特别熟练的运用这些技巧,这是一个基础手段。
谭飞:这部悬疑剧也采用了悬疑+的模式,在悬疑题材的基础上融合了哪些元素?
戴莹:我觉得最大一个元素是烟火气,就是以往在这个类型里,你看不到这么贴近你生活质感的内容,大部分都在用情节、节奏去堆砌一个悬疑的节奏,但这部戏里你能看到大量的生活细节。
谭飞:对,比如说街边摊、大排档,因为湛江很多小吃。
戴莹:对,很多戏的处理也都在吃的层面上做研究。馄饨也好,他们两个吃冰也好,就是朝阳和他爸爸,父子两个。
六
用生活中的物件具象化人和人的情感
谭飞:张东升跟老陈都在那儿喝雪碧。但是让朱朝阳喝牛奶有什么寓意?这个谁能给我们解释一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寓意?
辛爽:牛奶这件事。
谭飞:是一种母权的控制,我们看到,从小妈妈就喂他奶。
辛爽:这些事其实我们是在创作阶段,其实我们是希望给演员一些支点,其实这些跟秦昊老师的“地中海”差不多一个意思。比如牛奶那个东西,它可以帮助演员把所有母亲对于控制和害怕失控这件事具象化出来。
谭飞:对,很具象。
辛爽:把它变成观众能理解的戏,比如牛奶、桔子这些东西都是给演员一个特别明确的目的。
谭飞:展现他那种控制欲,从小就说你必须得听我的,我们就想到我们的母亲,可能很多观众就说我妈是这样的,这个感受也成了一个段子,好像大家编了好几个段子,比如一个爱爬山,一个爱喝牛奶。
辛爽:周春红喂你喝牛奶。
谭飞:所以你看到这个戏的所有细节并没有拔高,也没有显得特别装,全是生活的细节。
戴莹:对。
谭飞:爬个山,喝个牛奶,吃个橘子,写个日记,没有什么超脱我们想象的,但它又做成了悬疑,所以人性才是最佳的悬疑载体。
戴莹:人物的内心是最复杂的。
七
“不自溺”和“不自我沉迷”是导演一生的信条
谭飞:在《幻乐之城》的时候,导演就展现了对实验电影的想法,作品中融合了许多创意设计和音乐混搭,这次大胆的新尝试跟《幻乐之城》比,你觉得哪些方面又做了自己不一样的尝试?
辛爽:我觉得不能把《幻乐之城》称作实验电影,它不是代表实验性质,实际上是我的个人兴趣,我的趣味。我是想做到一个很综合的东西,一直在追求创作自己的作品,有两个词,我不觉得现在我做到了,但我会用毕生的精力去实现,一个就不自溺。
谭飞:不自溺。
辛爽:不自我沉迷,我不要说因为我有强大的表达欲而去剥夺跟观众交流的东西。不管你做任何东西,你的首要目的是需要别人看到。这个东西如果没有人看,你不想和人交流,你只想表达你自己的东西,这个在我看来就叫做自溺,那我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一直把自己的表达超过了观众接受的度。第二个词就是不谄媚,我在做一个东西的时候,会问自己,你想没想豆瓣开分多少,观众怎么评价?其实这个问题特别简单,在一个创作者看,观众是一个特别广泛的概念。它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个观点,它是非常广泛的一个东西。它不能成为你的标准,你没有办法去讨好观众,或者你也没办法去激怒观众,因为你不知道观众是谁。那你能做到的就是不要去谄媚,你遵从自己的对于剧作的科学理解,自己内心想表达,但又没有过度表达的东西。其实不自溺和不谄媚这两件事情要放在一起,不管是《幻乐之城》还是《隐秘的角落》,包括后边我要做任何的作品。其实永远是自己给自己的标准,我尽力去做到这两个词。
谭飞:确实,心要有一个尺度,我再爱这个东西,我可能给到的都不能太多,元素不能太多。当然肯定很多人问过你,你在里面有对大师的致敬吗?当然有人看出了希区柯克对红色的运用?还有一些其它的吗?包括你的恶趣味,你的私趣味,有没有一些特别隐秘的需要跟大家交代的?
辛爽:特别隐秘的,其实我觉得如果说我在致敬希区柯克,倒不如说我在致敬《渴望》。
谭飞:我也看了,你说你经常看《渴望》。
辛爽:对,因为我觉得是血液流淌的东西,我能理解到的文化,包括《红楼梦》这个事可能我说的不是特别多,就是第六集那个船飞起来,就是我们自己文化的一个东西。《红楼梦》里写过太虚幻境就是这样一个东西,我们早就用过这样的视听手段了,我把它搬出来用在我这个作品里。我觉得真正能流动起来的生活,是我能够直接理解到的文化,能够直接听到的语言,我看到那些人物,我真的相信,那些东西给我的滋养会更多。
谭飞:我觉得你是一个生活化、有直觉的艺术家。可能你对生活的直觉或那种敏感度是超越常人,所以在你的呈现中别人会读出很多的信息。但有时候误读是不是也挺让你头疼?因为可能艺术家说我没想那么复杂,怎么你们给我说成那样了。你怎么看这个感受?
辛爽:误读这件事怎么说呢,我觉得不管是误读也好,解读也好,这其实是一个作品的命运。一个作品面世,它一定会被大家看到,也会被大家讨论,但在讨论的过程里,你没有办法去控制别人的讨论。所以在开播前几个小时我发一条微博,也是在跟自己说这件事,让自己放平心态。因为这个作品从它上线的那一刻,它面对观众的那一刻,它基本上已经不属于我了。
谭飞:它就不再是你的了。
辛爽:它是所有观众的。那一刻对我来说,它所有的价值,我的乐趣,我所付出的东西在那一刻就可以了,工作结束了,下班,剩下的东西是观众的。
谭飞:但是很多人还是很有瘾的,当你预设了一个小秘密,彩蛋被人发现,其实还是很满足的。
辛爽:会关注,会得到这些乐趣。但我不希望公开,我这埋了个彩蛋,这个其实是很粗暴的。
谭飞:还是不自溺,不要说让人觉得我特自恋,好像我多有意思,多有才华。
辛爽:是,这东西完全是提供给观众一个发现的乐趣,你可能看第二遍的时候,发现一个我没看见的,挺好玩的,我觉得这个乐趣很好,但我不希望观众违背我们的创作初衷地去解读,其实那个东西对我来说会有一点点难过,我会觉得我没做好。
谭飞:我注意到两位都一再强调说不要过分解读,可能这个过分不是说其他的,而是指有些人物原来的性质,不要把它给理解偏了或歪了。这个就得问戴总了,因为上次我们见面是在爱奇艺看片,那个时候你还有点惴惴不安,可能这个戏的命运还没最终决定。你能否透露一下最后播出跟原来的版本有哪些调整吗?
戴莹:其实它无论哪个版本,成色都非常好,在我心目当中,是非常喜爱的作品。尤其是对于导演来说,这个作品它真正面世以后,对它的艺术表达就已经结束了。我相信这个片子在艺术表达上的层面是非常高的,但是在于商业上的表现,我是未知的,其实包括请您去公司看的时候我也表达过,它在亚洲范围内,是我们拿得出手的作品。
谭飞:因为我一直对这个亚洲和中国的区别很在意,戴总的范围一直是亚洲。特别有意思,因为日韩可能拍过一些同类型的,我觉得咱这个无愧于它。
戴莹:是的,我自己是这样觉得。
谭飞:我们至少是主创努力达到了我们语境内能达到的一个最好境界。
戴莹:我觉得呈现上是这样,所以当这个作品真正得到大众的喜欢,能在现在市场上得到这么多人的热爱,我发自心里的高兴,是超过预期的。它所有的表现,无论是整个社会影响力,还是我们的整个数据的表现,它都是超过我们预期的。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开心的,你就会发现一个内容创作者特别尊重于内容本身,特别认真去创作内容是会被看见和尊重的。
谭飞:一个不自溺的人才会被别人溺爱。
辛爽:尽量在以后这样。
戴莹:你被溺爱了。
谭飞:你被那么多观众溺爱,我每天朋友圈都在刷这个,好像它成了一个公共事件,不再只是一个单纯的娱乐事件,这个很震惊。我看到戴总那天的焦虑,到今天的释放,一个作品从头到尾,要保驾护航的事太多了,太难了,能够完完整整把它生下来,一看还是个漂亮孩子,而且不是混血的,是纯中国的。
戴莹:是。
八
《隐秘的角落》中特别想强调的东西是什么?
谭飞:我也看得出导演在创作上的想法和你自己对这个片子的定位,那你在想要表达的主题上,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强调的地方?
辛爽:我想强调的就是,我觉得这是一个关于爱、关于选择的故事。我们故事里所有的人,都是带着爱的,或者带着他们对爱的理解。我们做的这些错误的决定,是因为我们对爱错误的理解,大家会把“爱”错误地理解成我要占有你、我要控制你才叫爱。其实我们想说,观众看到这个作品之后,可以在生活里去审视自己,去反思自己,我们有没有跟剧中人一样,在该做正确的选择时,因为对爱的错误理解,所以做了错误的选择。
谭飞:对。
辛爽:我们希望所有现实世界里的小朋友,都不要经历这些,他们都可以活在阳光下,很开心,没有什么隐秘,只有阳光明媚的生活。
谭飞:而且是不是真正的爱,不是说我要强加给你的,而是说我要换位思考,你想要什么,这才叫爱。
戴莹:是的。
谭飞:再讲到里面的妈妈、爸爸、老师,是不是都是这样?他们在一种错位的爱中错位。
辛爽:他们一直在给予爱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不会接受爱了,很多时候都是这种错位。
谭飞:就是爱无能?
辛爽:对。
戴莹:我觉得这个片子,也希望大家能够去关怀身边的人,因为我觉得现在我们整个社会的戾气非常重。
谭飞:对,戾气太重。
戴莹:批判永远比关怀多,大家永远愿意站在一个批判的视角去看待一个事情。但其实我觉得无论你去看孩子的视角,还是成年人的视角,都特别需要被人关怀。其实这个成年人的世界里面,有很多人,也是需要被关怀到的。我希望这个片子能够让大家去关怀孩子,也去关怀成年人的无奈。
谭飞:对,因为其实你们基本上在里面同时描述了中年危机跟少年危机。
戴莹:是的。
谭飞:所谓残酷青春带来的另一种危机。
辛爽:也有老年危机,跳广场舞。
戴莹:对,退休了就要跟我去跳广场舞。
谭飞:把那么多危机冶于一炉是很难的事,但是你们又做得非常恰当和巧妙。这里面的本质还是一种人文关怀,不是说我真想拿这个东西赚多少钱,你们没有这么想。
戴莹:对,我们是希望给予大家关怀。
谭飞:而且这个剧在做之前,我们也没有听到你们说要做爆款。
戴莹:我们做这个剧之前不敢想象可以赚钱,甚至还做好了赔钱的决心,但是既然想做这件事情,就要相信它会有一个特别好的长尾的效应。可能我们这次不挣钱,但我们下一次再做,可能就会看到一个特别好的市场前景。
九
一个片头,一个片尾,都是故事
谭飞:什么叫做爆款?就你在做之前千万别预测它是爆款,好好做,爆款自然就有了。再说说片头、片尾的设计玄机,你们是怎么设计的?那种音乐加画面的感觉,有时候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里面也隐藏了很多东西吧?
辛爽:对,其实这儿可以讲细一点,基本上我们在好多地方都说过这事,但是没有特别详细地讲。原本我们没有打算做片头,因为我们觉得片头这事好像也没啥用,它就是一个上字幕的地儿。
谭飞:太俗套了。
辛爽:对,因为我们每一集都会有一个teaser(预告),在英美剧里比较常见的一个戏剧做法。
谭飞:是。
辛爽:我们就说,要不然我们把字幕打teaser上得了,但后来我们想让每一个teaser都承载上戏剧的意义,是需要让观众看的,它是讲述故事很重要的一部分。
谭飞:对,它不是无效信息。
辛爽:打字幕就会干扰到观众,到底是让我是看字幕呢,还是看戏剧内容呢?
谭飞:会干扰到大家的思路。
辛爽:对,所以说那我们做一个片头吧,但我们又不想把它沦为一个单纯的,上字幕的动态底板。我们这帮人有一点工作强迫症,但凡给我们一点可以发挥和表达的空间,就赶紧表达和发挥。片头这一块儿也是这么回事,那我们当时就想,我们要做一个,在你把所有字幕都去掉之后,它还是一个你能看懂的完整动画。当时我们在做这个动画之前,会让动画师看原著,看剧本,其实就没有这么干活的,动画师都崩溃了,快疯掉了,说我做个片头动画,干嘛还让我看这些东西?但我其实就是想让他充分理解,我们想要表达的东西,比如孩子的部分为什么要用手绘展示,手绘其实还是要表达那个质感,让观众充分地理解故事,片头和故事是一个整体。我觉得平台也非常支持我们这种想法,把跳过片头这个东西直接就给你取消了。
谭飞:这就是戴总提到的创新之一。
辛爽:我觉得这是我们创作的态度,就是我们真的是在创作,这些创作是需要被观众看到的。然后再说说片尾曲,其实我们在棚里工作的时候,片尾曲在什么时候起,它要往前一秒还是往后一秒,我们是要反复来比对的。我们首先把自己预设成观众,跟随自己的内心感受,这个画面我们在哪一刻起,会让你的心脏跟随着跳动一下,或者在哪一刻起,会让你一下进入那个情绪。
谭飞:打点打得很准。
辛爽:对,我们对片尾曲的理解是,一定要和片子是一个整体,它实际上是你对这个情绪的延展。
谭飞:是。
辛爽:这和我自己的观片习惯有关。因为我会看很多的英美剧,英美剧有很多是在用片尾曲讲故事。我的习惯是如果片尾曲特别贴合这个故事,特别好听,我会坐在那儿把它听完,就像你还没有从故事里边出来,你还在研究它。
谭飞:它还是戏剧的一部分,故事的一部分。
辛爽:其实我们也会埋一些彩蛋在歌词里,比如第二集的《犹豫》,《犹豫》里边的歌词,和我们后边的某些情节是可以对照上的。比如朱永平的命运,跟歌词里那句“跳着舞的爸爸倒地而去”,是可以对照上的。这个东西就跟我们埋《还珠格格》的彩蛋也好,我们埋《乘龙怪婿》的彩蛋也好,都是异曲同工的事情,都希望能给观众更多的乐趣,你每时每刻都能在这个作品里找到属于你自己的乐趣。
谭飞:有时候观众和创作者的隔空交流也是一种斗智斗勇的过程。聪明的观众喜欢聪明的创作者,他觉得这种交流很有意思,可能不为外人道,自己私下知道就好,是一种私体验。那么戴总是怎么看这片头片尾的?因为创新一定是你们的一个目标,而这确实也蛮创新的。
戴莹:因为主创真的花了非常多的心思去创作,所以在我们运营层面上,就也给到非常充分的支持。其实整个片头的设计对于传统意义上来说,它在视觉层面是一个特别大的突破,观众的接受度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的?其实也是未知的。再加上整个片尾,其实大家都知道我们所有的互联网站都有跳过片头、尾的选项,基本上都是默认的。
谭飞:基本都是跳过的。
戴莹:但是这次因为我们所有的片尾部分,实际上跟我们的片子是一脉相承的,它是不能分割的。所以我们上线当天就去跟公司的各部门申请和协调,把这个功能暂时去掉。所以为什么大家能够比较沉浸地听到片尾曲?因为你跳不过,你要感受它。
谭飞:这个挺好的,就强制性地让他听。
戴莹:除非你强行自己拖拽,否则你是一定要去感受这个片尾曲的,所以它音乐的部分才会如此被大家关照。如果它被跳过了,其实就是一个损失了。
十
我们会继续“祸害”其他的童年歌曲
谭飞:我想开个玩笑,这次《小白船》被解构成那样,那会不会下次有个人做《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以它为主轴做一个戏?这样一听感觉也蛮悬疑的。
辛爽:我们有可能会继续祸害其他的童年经典歌曲。
谭飞:导演一听这个就眼前一亮。而且我还想问一个你的个人问题,因为你原来是玩乐队的,现在又一下大火了,如果有很多音乐类的综艺来找你做评委,你会去吗?还是说你就当导演,不会去干其他的事?
辛爽:目前《乐队的夏天》还没有找我。
谭飞:你是在召唤大家找你?还是说你是拒绝的?
辛爽:我觉得对于导演来说,最可怕的东西就是杂念。对我来说,创作这件事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对于最近很多的赞誉,当然我是感恩的,那是观众认可、喜欢这个东西,业内也认可,所以大家来恭喜你,对于这些我都是感恩的。但对于导演来说,此刻我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把这些杂念去掉。
谭飞:先睡两周觉。
辛爽:对,睡觉。
戴莹:这是很重要的。
辛爽:第一是睡觉,第二是把杂念去掉,因为杂念会影响你的创作。之前也有人问我,你会不会再继续玩乐队?其实职业这件事,我选择一个就可以了,我这一生能把一个职业干好,对自己来说,我就挺佩服自己了。你让我去同时再去做其他的东西,我可能也做不到,所以还是希望沉下心来,专注于自己的职业。导演是我毕生的职业和追求,我会一直为这件事情去努力,抛开所有的杂念,我尽量不要让自己被一些东西拽着、摇摆,要把心沉下来,保证下一部还给观众带来好的作品。
谭飞:挺好,就永远把自己藏起来,而不要时时在社会上曝光,可能让你的才华也被消耗掉了。
辛爽:也没啥才华,就让我多睡会儿觉就可以了。
戴莹:其实我也接触过很多导演,我觉得辛爽是特别难得的聪明人。
谭飞:他很准确、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戴莹:对,而且他不焦躁,他会很冷静地看待这个事情。确实像您说的,这个片子大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剧本项目都涌向他,包括通过我去找他的。但我在介绍他们认识的同时,我也会告诉他们,辛爽导演可能不是什么片子都会拍的,他可能更在乎这个作品会不会让他有想表达的欲望,所以他不是你们想象中那种,拿钱或者拿项目砸,就能答应的导演。
谭飞:对,他对自己有一个准确的认知,他要的是哪种类型,他喜欢或者擅长哪种风格,他对此都是有准确认知的。
戴莹:比方说,他会去想他下一次要表达什么观点,我觉得这对于他来说是非常明确的,我也觉得非常难得。
谭飞:表达对一个导演来说是最重要的。
辛爽:的确很难得会遇到这么懂你的平台,可以给你那么大的自由空间,这东西不是咱们坐这儿吹彩虹屁,因为老板坐这儿,所以咱要夸她,因为观众确实会看到这些成果,这都是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撑才能做到的事情。
谭飞:是,戴总他们听完你的想法觉得很好,就会尽力去实现,这是一般的平台做不到的。
辛爽:所以就觉得很感恩很幸运,我能碰到这么好的制作团队,一群对的人奔着一个对的事情努力,每个人都想的是要把自己那部分工作做好,然后大家都没有杂念,心思全都放在作品上,才能做出一个可能让观众喜欢的东西。
十一
「迷雾剧场」的亮相和整体运营在很多人的意料之外
谭飞:最后这个问题想问戴总,像《隐秘的角落》这样的好作品,它有可能被搬上大银幕吗?它的这种宇宙可能建立吗?或者说咱们「迷雾剧场」有可能衍生除了网剧之外的东西吗?
戴莹:我觉得先就《隐秘的角落》来说,这个东西不强求,也不刻意去做商业。如果我们这些核心创作的主创坐在一起,觉得有空间再去做,说实话,这个剧已经揭开了所有故事的谜底。
谭飞:完成它的任务了。
戴莹:对,再要去做电影也好,或者其他剧也好,你要表达什么,你要讲什么,其实这是最关键的,否则,你会牺牲掉《隐秘的角落》之前的成绩,它已经有这么好的口碑了,你如果只是消耗它,没有去给它加分,那这个事情就没有必要做了。然后您说的「迷雾剧场」部分,今年也是我们初期的一次尝试,我们也做了很多的联名互动,未来应该会就「迷雾剧场」本身有很多的延展,无论是线上的、线下的、跨品牌的,还是「迷雾剧场」品牌的单独运营。坦白来说,这一次「迷雾剧场」的亮相和整体的运营是在很多人的意料之外的。其实大家不知道我们做了这么多准备,包括我设计了很多独立的VI(视觉效果)和CI(品牌形象),我要去做很多的品牌延展,这都是在大家不知道的情况下,我们默默地去运营和筹划出来的,所以我觉得未来可能我们也会慢慢做,当然是在保证品质的情况下,要让所有做出来的衍生内容和剧场的品质、调性一致,才不会对这个品牌有所损伤,也会对整个品牌有所提升,这应该是接下来我们会做的一些精细化工作。
谭飞:所以希望「迷雾剧场」早日成为一个产业。让我们看到中国的“迷雾产业”。好,谢谢两位。
戴莹:谢谢,谭老师。
辛爽:谢谢,谭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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